儿时玩伴已是守村人

社会热点 2023-2-1 11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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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要:

整天和土地打交道的农民们,这时候开动了脑筋,给他们想出了一个不失体面,甚至有些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称:守村人。 要想被村民们评为守村人需要具备两个…

正文:

所谓守村人,即是村子里头脑不太灵光的村民。说他傻,他也多少能明白些许事理,说他正常,他又常常有出人意料之举。整天和土地打交道的农民们,这时候开动了脑筋,给他们想出了一个不失体面,甚至有些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称:守村人。

要想被村民们评为守村人需要具备两个条件:一是性情憨,任谁都可以数落几句,他也会笑呵呵的不还嘴;二是一生中绝少出村,活动半径不能超过县城。

若是在城市里,自家的孩子被人毫不避讳地直言憨傻,怕是家长得和说者拼命。可在我儿时的农村,谁家有个憨傻的孩子,一旦被村民们“认可”了他的憨傻,家中长辈非但不会恼怒,反而会放下心来。

既然是憨傻人,那么就意味着村中没人再去真的欺负他,被人喊几句“憨子”,身上又不会掉下块肉来,没人在意。可哪个人要是敢有欺负憨子的举动,立刻会遭到全村人一致的鄙视,轻的,长者来数落半天,重的,村民们自发的不再和他家往来。无论村民本身是否淳朴,他们都不会容忍不淳朴的行为。

更重要的是,作为公认的憨子,就有机会成为守村人。成为了守村人,就可以吃百家饭,遇到红白喜事,能上席吃喝,走的时候还有烟酒可拿。这是守村人的特权,也是大家对有憨傻孩子的人家的帮衬。

我们村的守村人叫小明。这不是我为他起的代称或是乡亲们故意的戏谑,而是他是我本家“明”字辈的人。

小明是他家唯一的男孩,据老人们说,刚出生的时候着实让家里欢喜了一番。到了小明三四岁,他的种种征兆让欢喜变成了老爹的唉声叹气和老娘得以泪洗面。那个年代缺医少药,遇到有缺陷的孩子,农民们大多数选择了听天由命,自认倒霉。

说来奇怪,越是像小明这样的孩子,越是能茁壮成长,茁壮到“百毒不侵”。冬天喝带冰碴的井水,不闹肚子不感冒,夏天穿棉衣,满头大汗不中暑不昏厥,吃发霉腐败的食物,也从未见他有任何不适。

到了我能记事,能和小伙伴满村子追狗抓鸟的年纪,小明已经三十多岁,我曾亲眼见到过他拿起一块发霉的玉米糕吃得香甜,顺手捧着喝了草滩水坑里的脏水,并为他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,生怕他吃坏了肚子。几天过去了,小明依旧可以生龙活虎地和我们玩耍,看得我目瞪口呆。

小明不用下地干活,他也干不了什么农活。但是他有一把子力气,是村子里所有人的帮手。今天王家要下地窖拿土豆,小明拿根绳子拴在筐子上跟着去,主家在地窖里装,小明在上面拉,别人一次拉三十五斤,小明没有限量,只要绳子和筐子够结实;明天李家盖房子,小明跟着去,脱土坯、拿铁锹往墙上扔泥,不用主家开口,小明做得轻车熟路。

轮到小明自家装大车去交粮食,小明更是会把爹娘推到一边,一手一个麻袋干得欢实。也只有在这时候,他爹会叼着烟锅子,靠在土墙边,难得的享受儿子的孝顺,若有过往的村民,老爷子还会大声问:“你家的车装完没?我去帮你装。我家?我家小明自己全干了,不用我动手,我这看得闲得慌。”

村里人干活,小明经常不叫自己到。只要小明来了,哪怕活计轻到一个女人都可轻易完成的地步,乡亲们也会热情地让小明“帮忙”。小明走的时候,一篮子土豆,半袋子莜面,几颗鸡蛋算是“酬劳”。要是遇到心情好的男人们,半盒子自己都不舍得抽的过滤嘴香烟,尝过几口便不舍得喝的瓶装酒,也会不吝啬地给小明塞到口袋里。用他们的话说,只有小明抽了、喝了,才能证明自家的烟好酒也香。

不干活时候的小明,是我们小朋友们的玩伴。他有着大人的身躯,却没有大人们这不让干那不让干的唠叨。有了小明陪我们玩,村里人也放心,小河边那种平日里大人不让去的地区,也不再是绝对的禁区。

很多年后,当我看着早已干涸的小河,望着残垣断壁的村子,依然想不通当年的大人们对小明这有些憨傻的人,到底是出于怎样的信任,才向孩子们放开了“禁区”,不再惧怕危险。

没人出过危险,孩子和小明都好好地活着。或许在乡亲们心里,唯有小明这样的人,才能真的以命换命。

别看小明平日里“游手好闲”,可他也有忙碌的时候——村子里的红白喜事。

那时候的乡亲们,日子过得紧巴巴、苦巴巴的,可越是如此,他们越是重视在亲朋友好友面前的体面。红白喜事,便是表现这种体面的最佳机会。

谁家有了红白事,都要大操大办,村子里相与的人都会来帮忙,不请自到的小明,是其中的主力。

小明的帮忙依旧是以体力活和耐力活为主。体力活是指搬桌子凳子,宰猪宰羊,搭临时棚子等,至于洗碗盆盘子等易碎的物件的事情,是不让小明插手的。耐力活是指白事中的守夜,一晚上在灵棚里,甭管是酷暑还是寒天,点燃的香不能断,点燃的蜡烛需要时时换。

小明平时吃饭,只有在家的时候会上炕吃,去别人家帮忙或者闲逛,赶上饭点主人家留饭,小明是不会上炕的,只坐在灶间的小板凳上或者靠着墙角吃,谁说也不改,可能他觉得在角落里,更加自在。

红白喜事时的小明,也和大家一样,是有位子坐的人,村里人俗称:上得了席面。能上席面的人,就不存在憨傻之类的问题,红事会有新人敬酒,白事会有主家递烟。小明也机会和正常的村民一样,红事逗新娘子,白事逗女婿端盘。

小明从来没逗过新娘子,也没逗过女婿。他只会喝着酒,抽着烟,咧着大嘴笑着,听别人说,看别人乐。

之前小明怎么样我不知道,自从我认识他以后,没见他出过村。我问长辈们,是不是他知道自己脑筋不好,不敢出村事怕被人骗,长辈们敲了一下我的脑袋,说道:“小明是守村人,不再村子里还能去哪?他被人骗?他有啥可值得人骗的?”

岁月荏苒,当年在村子里跑闹的孩子们渐渐长大。我也离开了农村,去到了城里上学。每年寒暑假和过年回老家时,我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小明。说来奇怪,岁月并没有在小明的样貌上留下斑点痕迹,他也永远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,乐此不疲地参与着村民们的各种“活动”。

直到有一天,一位搬到邻村的乡亲家办喜事,邀请业已上了岁数的小明去参加,不是为了让他干活,只是家里条件好了,想让小明去吃顿酒席。邻村不远,五华里左右,小明跟着爹娘去过,自然引不起人们的担忧。

当晚,小明彻夜未归。第二天清早,习惯了小明早早再村子里转悠的人们发觉了不对劲,集体出动去寻找小明,终于在一颗大树下找到了他,他脸上挂着笑,已经离开了人间。

小明的丧事很简单,姐姐妹妹们出钱安葬了他。他老迈的父母也看不出悲喜,或者,他们的年岁已经让他们对悲喜无感。我和父亲赶回老家的时候,小明正要下葬,后面跟着一长溜队伍,比村子里子孙最繁盛的人家还要气派。大家都默默地走着,没有眼泪没有话语,仿佛怕惊扰了小明,让他走得不安。

如今,农村老家只剩下了十几位留守老人,他们会和偶尔回乡的我忆起从前,说得最多的,便是小明。自他之后,故乡再无守村人,也一天天地衰败下去,年轻人全部离开,不再回来。

或许,没有小明这位守村人,故乡终究守不住了吧?

(离乡三十年散文之忆乡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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